温叙言的“亲自辅导”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约定。他依旧很忙,作为市局刑侦支队重案组的负责人,常常深夜才归,或者干脆消失几天。但只要他在家,晚上总会抽出一段时间,坐在林溪旁边,看她复习功课,偶尔提问,言简意赅地点拨几句。
林溪最初如坐针毡,时刻警惕着他突如其来的“验收”。但温叙言似乎真的只是在“辅导”。他的专业素养毋庸置疑,往往几句话就能点透林溪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的关键。她不得不承认,这种“辅导”效率极高,让她受益匪浅。只是每次他靠得太近,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
他最近抽烟似乎多了些,萦绕过来时,林溪的心跳总会不受控制地漏跳几拍。
这天晚上,温叙言回来得格外晚,身上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与硝烟味。林溪正在客厅看案例卷宗,温叙言默许她接触一些不涉密的旧案资料,当作学习,见他脸色沉郁,眉宇间带着戾气,便识趣地没说话,默默起身想去厨房给他倒杯水。
“不用。”温叙言声音沙哑地阻止了她。他脱下沾了灰尘的外套,随手扔在玄关,扯开领带和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线条凌厉的锁骨和一小片紧实的胸膛。他走到沙发旁,重重地坐了下去,闭上眼,捏着眉心,整个人像一张绷到极限的弓。
林溪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外露的疲惫和……压抑的愤怒?是案子不顺利?她想起最近新闻里闹得沸沸扬扬的连环入室抢劫杀人案,据说手段极其残忍。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去了厨房。不是倒水,而是打开冰箱,拿出冰块,又翻出蜂蜜罐子。温叙言不喜欢甜腻的东西,但蜂蜜水能缓解疲劳。她动作很轻,调好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放了两块冰稍稍降温。
她端着杯子走到沙发边,轻轻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玻璃杯底碰到桌面,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温叙言睁开眼,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那杯水,又缓缓移到林溪脸上。他的目光很深,带着审视,仿佛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穿着简单家居服、素面朝天的女孩。
“饿了?”他忽然问,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点戾气。
林溪愣了一下,老实回答:“还好。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她记得他晚上似乎没吃饭。
温叙言没回答,目光落在她摊开在沙发上的卷宗资料——那是一份关于“钝器致颅骨骨折形态学分析”的旧案报告。他随手拿了起来,翻了几页。
“看出什么了?”他问,话题跳得很快。
林溪立刻进入状态,指着报告里一张颅骨凹陷骨折的照片:“报告里说凶器是常见的羊角锤,但我看这个骨折线的延伸和中心凹陷的形态,受力点似乎更集中,边缘也更锐利,更像是…特制的、带有尖锥的榔头?”
温叙言翻动资料的手指顿住了。他抬眼,认真地看向林溪指出的地方,又对比了旁边的描述和现场照片。几秒钟后,他合上卷宗,再看向林溪时,眼底的疲惫似乎被一丝极淡的、纯粹属于专业领域的欣赏取代。
“观察力不错。”他淡淡评价了一句,放下卷宗,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拿起那杯蜂蜜水喝了一口。微甜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点熨帖的暖意。“这案子当年抓错人了。真凶用的就是改装过的工具。”
林溪心头一震。她只是根据形态学推测,没想到竟一语中的。温叙言这句轻描淡写的肯定,比她拿到那张高额度信用卡时,更让她心底泛起一丝隐秘的、难以言喻的成就感。这感觉…很陌生。
温叙言似乎真的饿了。他放下杯子,拿出手机:“想吃什么?叫外卖。”
林溪有些意外他会问自己意见。“都行…清淡点吧。”她想到他刚办完案回来,可能没什么胃口。
温叙言在手机上点了几下,下单。公寓地段极好,外卖来得很快。送来的不是预想中的高级餐厅料理,而是两碗热腾腾的云吞面,还有几样清爽的小菜,以及……两杯奶茶。
林溪看着那两杯奶茶,有些错愕。温叙言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喝这种甜腻饮料的人。
温叙言己经打开包装,将一碗面推到她面前,自己拿起另一碗。他动作自然地将其中一杯奶茶也放到她手边,自己则拿起了另一杯,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林溪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看着他喉结滚动,咽下那口在他身上显得格格不入的奶茶,感觉世界有点魔幻。她迟疑地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杯,插管,吸了一口。温热的、带着浓郁茶香和牛奶醇厚的甜味瞬间充斥口腔,珍珠Q弹。
“太甜。”温叙言皱着眉评价自己手里的那杯,语气带着嫌弃,却还是又喝了一口。
林溪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再看看自己手里这杯全糖的奶茶,她喜欢甜食,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甜度?这两杯奶茶,是他随手点的,还是……特意点了她可能会喜欢的?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微微加速。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吸着奶茶,甜味似乎一路蔓延到了心底,冲淡了之前因玉坠而产生的冰冷不安。她偷偷抬眼看他。暖黄的灯光下,他低头吃着面,侧脸的线条似乎比平时柔和了几分。他额角有一道很小的、新鲜的擦伤,大概是执行任务时不小心弄的。
鬼使神差地,林溪放下奶茶,起身去电视柜下的抽屉里翻找。她记得那里有个简易的医药箱。她找到一小瓶碘伏和独立包装的棉签。
“你…额角这里,擦伤了。”她拿着东西走回沙发边,声音很轻。
温叙言吃面的动作顿住。他抬眼看向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碘伏和棉签,眼神有些深,带着探究。
林溪被他看得有些窘迫,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他是谁?这点小伤算什么?她刚想退缩。
“嗯。”他却低低应了一声,放下筷子,微微侧过脸,将受伤的额角朝向她。那姿态,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等待伺候的意味。
林溪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撕开棉签包装,蘸了点碘伏。靠近他时,他身上强烈的男性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和硝烟味扑面而来,让她指尖微微发颤。她努力稳住手,轻轻地将棉签按在那道细小的伤口上。
温叙言没有动,只是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能感受到他温热的皮肤,甚至能看清他鬓角剃得极短的、硬硬的发茬。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客厅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消毒完毕,林溪迅速收回手,将用过的棉签丢掉,小声说:“好了。”
“嗯。”温叙言应了一声,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接触从未发生。但林溪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那股沉郁紧绷的气息,似乎消散了不少。
他吃完面,拿起那杯被他嫌弃太甜的奶茶,又喝了一大口,然后起身走向书房:“早点休息。”
林溪看着他走进书房的背影,手里还残留着触碰他皮肤时的微麻感,嘴里是奶茶的甜香。她低头看着自己那杯奶茶,又看看他留在茶几上那杯喝了大半的、标签上写着“全糖”的奶茶,一个清晰的事实撞入脑海:
他点的是两杯全糖奶茶。他根本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甜度。他只是…按照她的“刻板印象”点了甜的,甚至可能根本没注意自己点了什么。
那点刚刚升起的、带着甜味的隐秘悸动,像被戳破的气泡,“啪”地一下,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带着自嘲的清醒。她和他之间,依旧是冰冷清晰的交易。刚才那片刻的“温情”,不过是疲惫下的偶然,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
她默默收拾好外卖垃圾,拿起自己的书和那杯没喝完的奶茶,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她靠在门板上,看着手里的奶茶,突然觉得那甜味有些腻得发慌。
而书房里,温叙言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城市的璀璨灯火,手里端着一杯冰水。额角被棉签触碰过的微凉触感似乎还在。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她靠近时,身上那股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和她低头时,露出一小截白皙脆弱的脖颈。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一条刚收到的信息:「温队,典当行那边查清了,玉坠是一个多月前,一个叫林溪的女孩去当的,死当。钱汇入的账户是XX医院,用于支付一个叫王淑梅(林溪母亲)的晚期肾衰竭治疗费用。」
温叙言盯着屏幕上的信息,眸色深沉如夜。原来如此。他着口袋里那块冰凉的玉坠,第一次对这个用身体和“学费”与他交易的女孩,产生了一丝超出掌控的好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