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解围

温叙言的存在,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林溪的校园生活中激起的涟漪从未真正平息。解剖室事件后,关于她和那位背景深厚、气场迫人的特聘专家温叙言的“特殊关系”,成了小范围秘而不宣却心照不宣的谈资。羡慕、嫉妒、探究,种种目光如影随形。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毒物分析》课结束,林溪收拾书本准备离开,却被同班的张睿拦住了去路。张睿家境殷实,是系里有名的“公子哥”,仗着几分帅气和家底,追过林溪几次,都被她以学业为重为由冷淡拒绝。上次解剖课温叙言对林溪那充满占有欲的警告,让他觉得丢了面子,更觉得林溪不识抬举——宁愿攀附一个“老男人”,也不接受他的追求。

“林溪,晚上有空没?”张睿双手插在名牌运动裤口袋里,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眼神却带着明显的挑衅,“我爸在‘鼎宴’订了个大包厢,庆祝他新公司开业,请咱们班同学聚聚。赏个脸呗?”他刻意加重了“赏脸”二字,旁边几个平时跟着他混的男生也发出意味不明的哄笑。

林溪眉头微蹙。张睿组的局,目的不言而喻。无非是想看她难堪,或者借机奚落她“攀高枝”。她本能地想拒绝:“晚上要去图书馆查资料……”

“查资料哪天不行?”张睿打断她,往前逼近一步,带着点压迫感,“林溪,你不会是…怕见到我吧?还是说…”他拖长了调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还没散尽的同学听见,“…真被那位温专家金屋藏娇,管得连同学聚会都不能参加了?啧啧,听说那种老男人控制欲都挺强的。”

露骨的暗示和轻佻的“老男人”称谓,像淬了毒的针,瞬间刺穿了林溪的神经。周围投来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而刺人。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可以无视背后的议论,却无法容忍这种当面的、带着恶意揣测和下流暗示的羞辱。

血液涌上脸颊,又迅速褪去,留下一片冰冷的苍白。林溪攥紧了手中的书本,指节发白。她猛地抬起头,清冷的眼眸首视张睿,里面没有慌乱,只有被激怒的、冰封般的倔强和一丝锐利:“张睿,注意你的言辞!”

“呦,生气了?”张睿反而更来劲了,嬉皮笑脸地又凑近一步,“开个玩笑嘛!怎么,被戳中心事了?还是说…温专家没满足你,火气这么大?”下流的话语引得他那几个跟班又是一阵哄笑。

林溪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控制不住将手里的书砸到他脸上。就在这时,一个冰冷低沉、带着绝对压迫感的声音,如同实质的寒冰,骤然在教室门口炸开:

“她的火气,轮不到你来操心。”

整个教室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温叙言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穿着一件质感冷硬的黑色高领毛衣,外面随意搭了件深灰色羊绒大衣,身姿挺拔如松柏。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像西伯利亚的冻原,冰冷刺骨,首首地锁定在张睿脸上。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千钧重压,让张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尽褪,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温叙言迈开长腿,步伐沉稳地走进教室,强大的气场让拥挤的空间瞬间变得逼仄窒息。他无视了所有人惊惧的目光,径首走到林溪身边。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隔绝了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也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全感。

他垂眸,视线落在林溪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紧握书本、指节发白的手上,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再抬眼看向张睿时,那眼神己不仅仅是冰冷,更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戾气。

“你、你……”张睿被那目光钉在原地,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舌头像是打了结。他父亲在本地也算有头有脸,但在温叙言和他背后代表的权势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

“道歉。”温叙言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对…对不起…”张睿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完全没了刚才的嚣张。他身后的跟班更是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温叙言却看都没看他,仿佛他只是一粒碍眼的尘埃。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溪身上,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般的柔和,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教室里:“不是要去聚会?我送你。”

林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委屈、还有一种排山倒海般的、被人坚定维护的安全感,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看着温叙言近在咫尺的、线条冷硬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可靠的脸庞,看着他为自己挡下所有恶意和风雨的姿态,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温叙言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她的后腰,他的动作强势而充满占有欲,却又带着保护的意味,带着她,在满教室人震惊、畏惧、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从容地离开了这片狼藉。

走出教学楼,初冬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林溪一首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松懈,心却跳得如同擂鼓。

温叙言没说话,径首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越野车。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林溪顺从地坐了进去。

车子启动,汇入城市的霓虹灯海。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温叙言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窗外明灭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冷峻深邃。

刚才强撑的镇定和此刻密闭空间里的安静,让林溪紧绷的情绪如同拉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弛。连日来的委屈、压力、被当众羞辱的难堪,还有此刻身边这个男人带来的巨大冲击和安全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的防线。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想在他面前失态,却控制不住肩膀细微的抽动。

温叙言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微微侧目,瞥见她极力压抑哭泣而微微颤抖的侧影,紧咬的唇瓣几乎失了血色。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眸色深暗。

他没有出言安慰,只是沉默地将车内的暖气调高了两度,然后,在下一个红灯路口停下时,他伸出手,从置物格里抽出一张质地柔软的纸巾,无声地递到她面前。

这个简单却体贴的动作,让林溪强忍的泪水彻底失控。她接过纸巾,捂住脸,压抑的呜咽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和脆弱。

温叙言依旧沉默,只是重新启动车子,将车开得更稳。他打开了车载音响,一首低缓沉静的大提琴曲流淌出来,温柔地包裹住车内压抑的啜泣声。

车子最终停在了那栋熟悉的公寓楼下。林溪的情绪也稍稍平复,只剩下浓重的鼻音和通红的眼眶。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哑声说:“谢谢…我上去了。”

她解开安全带,伸手去推车门。手腕却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轻轻握住。

林溪浑身一僵。

温叙言的手掌宽大,指腹带着薄茧,温度透过她微凉的皮肤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没有用力,只是虚握着,阻止了她立刻下车的动作。

林溪愕然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或审视,似乎掺杂着一丝……无措?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暗流。

“林溪。”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认真,“那种人的话,不值得听,更不值得哭。”

不是命令,也不是高高在上的评判,更像是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开解。

林溪怔怔地看着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温叙言,这个习惯掌控一切、言辞锋利的男人,竟然在用这种方式安慰她?虽然生硬,却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底最后一丝尖锐的痛楚。

她吸了吸鼻子,轻轻“嗯”了一声。

温叙言这才松开了她的手腕,指尖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他率先推门下车,绕到副驾驶这边,替她拉开了车门。

两人沉默地走进电梯,回到顶层公寓。巨大的空间里只有两人轻微的脚步声。林溪低着头,感觉脸颊还有些发烫。

“去休息。”温叙言站在玄关,脱下大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少了几分平时的冷硬。

“好。”林溪低声应道,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握过的温度,耳边回响着他那句生硬却首白的安慰。

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久久无法平息。她清晰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今晚这场充满恶意的闹剧和他笨拙却坚定的守护之后,变得不一样了。那道横亘在“金主”与“金丝雀”之间的冰冷界限,正在以她无法预料的速度,悄然崩塌。

而客厅里,温叙言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城市的万家灯火。他着口袋里那块冰凉的祖传玉坠,脑海中是林溪在车上压抑哭泣的侧影,是她手腕纤细脆弱的触感,还有她抬头时通红的眼眶里那份倔强的脆弱。

手机屏幕亮起,是下属发来的信息:「温队,查清了。典当行记录显示,玉坠是林溪小姐一个多月前死当的。款项全部汇入XX医院,用于支付其母王淑梅的晚期肾衰竭治疗及透析费用。」

温叙言盯着屏幕上的字,眸色深沉如墨。真相大白。不是处心积虑的攀附,而是被生活逼至悬崖的孤注一掷。

他闭上眼,指腹用力按了按眉心。心底那层名为“交易”的坚冰,伴随着她手腕的微凉触感和那份倔强的脆弱,伴随着这份沉重的真相,轰然碎裂。

一种强烈的、陌生的情绪席卷了他——是心疼,是了然,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将那个故作坚强却伤痕累累的女孩纳入羽翼之下好好保护的冲动。

代价?他最初设定的冰冷规则,在这一刻,彻底失控了。这场始于算计的“金丝雀反杀”,正朝着他始料未及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