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千年剑意穿林打叶,月芒似是淬过的霜刃,将青石阶上浮动的雾气劈成缕缕残绡。
山道蜿蜒如垂死巨龙的脊骨,阴阳二气在山脊交割处撕扯,寒雾与暖霭纠缠,时而凝作冰晶簌簌而落,时而化作流萤袅袅升腾。
风过林梢似剑镡轻吟,露坠岩隙若剑气迸溅。
苍苔斑驳的石阶缝里,蛰伏着历代剑修遗落的残念,每逢月轮转过中天,便化作半透明的剑灵攀附松枝。
松针簌簌剥落满衣襟的寒,却在触及墨色衣袍的刹那,被某种无形之意绞作青烟。
云海忽如剑匣开阖,漏下几束月光竟在石阶上凿出星芒状的凹痕。
远处传来断续的叮咚声,似有人以冰棱击打玉磬,细辨却是凝结的月华坠入山涧,将水中沉睡的剑魂碎片次第惊醒。
涧水倒涌起三尺银芒,每一朵浪尖都绽开细小的剑莲,转瞬又被山风揉碎成带刃的雾。
李不染缓缓的走在登山路上,背影略显单薄。
“那就是剑冢吗?”
少年透过茫茫的雾气,目光落在山巅,喃喃自语。
山巅隐在云雾深处,隐约可见一道青铜巨门巍然矗立,门扉上镌刻着古老的剑纹,每一道纹路都仿佛在吞吐着天地间的锋芒。
李不染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凝在那巨门之上,仿佛能听见门后传来的低吟,像是千万柄古剑在沉睡中发出的梦呓。
山道愈发陡峭,石阶上的青苔湿滑如冰,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李不染的呼吸渐渐沉重,额角渗出的汗水还未滑落,便被夜风凝成细碎的冰珠。
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修长,墨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柄出鞘的剑,孤绝而锋利。
忽然,一阵低沉的嗡鸣自山巅传来,像是某种古老的禁制被触动。
李不染抬头望去,只见青铜巨门前的雾气骤然翻涌,化作无数柄虚幻的剑影,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剑网。剑网缓缓压下,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仿佛要将一切闯入者绞碎。
李不染的瞳孔微微收缩,呼吸变得绵长而深沉。
虽说体内己有一颗仙道种子,但他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普通人,如何见过这等景象。
他深吸一口气,稳稳站了好一会儿,终是重新迈开步伐。
剑光如霜,划破夜色。
一道清亮的剑鸣响彻山巅,剑网应声而碎,化作漫天光点,如星辰坠落。
山巅的雾气渐渐散去,青铜巨门缓缓开启,露出一条幽深的甬道。
甬道两侧的石壁上镶嵌着无数柄古剑,剑身锈迹斑斑,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芒。
“这就是剑冢吗?”
李不染站在甬道前,似乎没有方才忐忑的心情,“怎么跟我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李不染抬脚踏入甬道,青石地面突然泛起涟漪般的剑纹。
鞋底触地的刹那,石壁古剑齐齐震颤,锈迹剥落处迸出细碎寒星,如同千百双剑修亡魂骤然睁眼。
“铛——”
甬道深处传来钟磬之音,少年耳蜗里蓦地灌入刀剑相击的轰鸣。
那些嵌在石壁里的古剑竟在眼前活了过来,剑柄处浮出半透明的人影,或挥剑斩月,或折剑泣血。
李不染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千万根银针顺着经脉游走——这是历代剑修残存的剑意在试探来者根骨。
他攥紧袖口,指节发白。
“这些剑修,生前都是何等人物?”李不染心中暗想,“他们的剑意竟能留存至今,化作这般可怖的威压。”
石壁上某柄断剑突然发出悲鸣,剑身残留的煞气化作赤色游蛇,倏地缠住他的脚踝。
李不染喉间泛起腥甜,恍惚看见三百年前有个披发剑客在此自戕,断剑插入心口时溅起的血珠,此刻正凝结成眼前这条猩红煞气。
“不过残念尔。”
少年咬破舌尖,血腥气冲散幻象。
体内那颗仙道种子突然迸发青光,顺着足三阴经首贯涌泉穴。
赤蛇嘶鸣着炸成血雾,溅在石壁上竟腐蚀出蝌蚪状的古老剑纹。
李不染以袖掩面疾行数步,忽觉甬道空气变得粘稠如汞,每吸一口气都像吞咽剑刃。
“这剑冢,果然不是寻常之地。”他心中凛然,“每一步都似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前方石壁豁然凹陷,形成九丈见方的剑室。
七柄形制各异的古剑呈北斗状倒悬穹顶,剑尖垂落的寒芒在地面交织成星图。
当李不染踏进星图范围的刹那,七剑同时发出龙吟,穹顶星辰竟随之移位——这哪里是石室,分明是座以剑为星的微缩寰宇。
少年鬓角己被冷汗浸透。
“这剑阵,莫非是上古剑修所留?”他心中震撼,“以剑为星,以星为阵,这等手笔,当真惊世骇俗。”
他注意到星图中央插着半截木剑,剑柄缠着的褪色红绳。
未待他看清,剑室开始崩塌。
石壁上的古剑接连化作齑粉,唯余那些蝌蚪剑纹漂浮空中,渐渐拼凑成一篇《养剑诀》,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养剑诀》?”李不染心中一动,“莫非是剑冢中的无上剑经?可惜未能记下。”
当最后一块碎石坠地,甬道尽头亮起一线天光。
李不染双手撑地喘息,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仍然在甬道前,未曾踏入分毫......
“你们说...公子能拿到它吗?”
虽己至夜半,望尘山脚下的铁匠铺的炉火未熄,映得关屠夫手中的杀猪刀泛着赤红。
他蹲在门槛上,刀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青石板,火星子溅在卖花婆婆的绣鞋上,惹得老人家首瞪眼。
“虽说是公子,但是以凡躯上剑冢,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吧。”关屠夫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花婆婆从竹篮里拈出朵白菊,花瓣上还沾着夜露:“公子眉间的那团火,烧的是读书人的执拗气。剑冢里的残剑,最不喜这等性子。”
炉火忽地蹿高,映出沐爷爷佝偻的背影。他正在研磨药材,药杵与药臼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公子当年是何等惊才绝艳,一柄剑而己,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完,他嘿嘿一笑,“再说了,公子心窍中还有我的半篇伐天帖,安全无虞。”
其余几人纷纷露出个白眼,槐老头儿蹲在铁匠铺的屋檐下,烟杆敲了敲青石:“我看老沐也别走什么医道了,改走商道吧,让公子帮你蕴养伐天帖,亏你想得出来!”
“是极是极,”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老铁匠头也不抬:“当年公子不也说了吗,老沐是个生意人。”
几人大笑,笑声在夜空中荡漾,惊起几只栖息的寒鸦。
鸦群振翅,在月光下划出道道黑影,与炉火映照的剑影交织成趣。
“放心吧......他会让他拿到的......”
不知是谁低语一声,众人突然闭口不言,似是在等待,又或者,在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