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坠入雪幕时，拒留关的城砖正在渗血。
不是真血，是积了千百年的剑气。
每块青石砖缝里都嵌着断剑残甲，经年风雪将铁锈揉成赭红色的冰晶，远远望去宛如关墙在淌血。
戍卒们管这叫“剑泣”，说每逢朔月，能听见城砖里传来金戈相击的脆响。
林远山按着垛口探身，玄铁护腕与冰砖相触，撕下块带冰碴的皮。
这点疼他早习惯了，甲胄下的旧伤才真要命——左肋那道剑创每逢雪天就发痒，像是有人拿着冰锥往骨头缝里捅。
关外五十里，魔教狼骑卷起的雪尘遮天蔽日。
林远山眯起眼，望气术催到极致，瞳仁里浮出两团青焰。
他看见狼骑阵前飘着三盏人皮灯笼，灯芯是剜出来的眼珠子，正滴溜溜转着窥探关防。
“禀将军，烽燧台灵纹损了七处。”
亲卫捧来破损的阵盘，青铜盘面上裂痕如蛛网。
林远山摘了铁手套，食指抹过裂痕，指尖立刻渗出血珠。
血滴在阵盘上画出道歪斜的符线，竟暂时补全了灵纹。
亲卫看得目瞪口呆。林远山却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师父握着他的手在沙盘上画符。
“阵法如人，总得留条活路。”
当时拒留关还没这么多血锈，师父的鹤氅也不像现在这般破得露絮。
第一波箭雨来了。
魔教的箭镞淬着乌黑的血毒，撞在护关大阵上炸成磷火。
林远山按剑不动，看青紫色焰浪在头顶三丈处翻涌。
阵法光幕被腐蚀得滋滋作响，映得他脸上明暗不定，那道从眉骨斜劈至下颌的旧伤疤更显狰狞。
“将军，要不要出手？”副将忍不住问。
林远山摇头，解下腰间酒壶灌了口烈酒。
酒是关内老瞎子酿的"烧魂"，喝下去像吞了柄烧红的匕首。
十年前老瞎子被流矢射穿咽喉时，最后一坛酒刚启封。
箭雨渐歇时，关墙忽然震颤。
十八具青铜巨弩自行调转方向，弩身符文明灭如呼吸——这是感知到有修士踏入了十里禁区。
林远山终于按上剑柄。
剑是寻常制式铁剑，剑穗却系着半枚玉环。玉色温润，与周遭肃杀格格不入。
十年前娘子塞给他时，这玉环本是一对。
风雪中走来个蓑衣人，斗笠压得极低，脚下雪尘不惊。
那人抬手摘笠，露出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孔，眉心一点朱砂红得妖异。
“一别经年，师兄别来无恙？”
林远山瞳孔骤缩。
他认得这声音，二百年前宗门叛逃的小师弟，如今的魔教护法——董岂泓。
当年那场清理门户的血战，自己左肋中的正是此人一剑。
“你的本命剑呢？”
林远山忽然笑了，铁剑缓缓出鞘，“当年不是说，要让我这柄凡铁见识什么叫仙剑？”
“师兄说笑了，”
董岂泓也笑，袖中滑出柄晶莹剔透的冰剑，“在那把‘青霜’面前，谁敢称仙剑？”
剑出鞘时，关墙上千百年的血锈竟开始剥落，在雪地上铺成张狰狞鬼面。
拒留关依旧在下红雪。
林远山的铁剑断了三次，又被他用血气重铸三次。
两人力竭，跌坐在城垛下，谁都奈何不了对方，中间隔着那枚沾血的玉环。
“值得么？”
董岂泓咳着冰碴，“守着个迟早要破的关...”
林远山望着渐暗的烽燧，想起今晨收到的那封家书。
闺女说她遇见一个少年，分给了他一条阴阳鱼，给他种下了一颗仙种。闺女天资绝伦，未来必定是要登仙的存在，怎么会做出这等傻事，一定是那小子甜嘴蜜言哄骗的！闺女还是太天真了，那可是半道命格啊......
林远山收回思绪，冷哼一声，“有我在，关就破不了！”
“师兄还是如此天真！”
董岂泓突然仰天大笑，“是离凉的那个凡人皇帝给了你底气吗？”
林远山拄着断剑挣扎着起身，目光看向护法默然不语。
“让我猜猜仙朝那边有多久没送辎重了，三百年，还是五百年？”
董岂泓的笑声淹没在周遭的战火中，话语一转，“听说我那侄女失了半道命格？恭喜师兄觅得良婿啊！”
林远山眼神一冷，手中的长剑再次重铸。
“师兄莫急！”
董岂泓并未在意他的动作，身遭血气弥漫，“这关上...马上便会开满血莲......”
血气消散，地上的身形早己消失不见。
林远山望着那逐渐远去的魔教人马，神色凝重。
隐隐有剑鸣之声自远方传来，似是穿透重重夜幕，带着无尽的杀伐之意。
他微微皱眉，转头问道：“现如今是什么时辰？”
手下赶忙抱拳回应：“启禀大人，刚到子时。”
“子时......”
林远山喃喃自语，他望向关外那片茫茫黑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寒风吹过，关楼上的旗帜猎猎作响......
在拒留关外，有一座气势恢宏却透着阴森气息的大殿。
殿内，烛火摇曳不定，昏黄的光影在墙壁上肆意晃动，宛如无数狰狞的鬼魅在舞动。
一团浓稠似墨的血气毫无预兆地乍现，那血气翻滚涌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紧接着，一道狼狈至极的人影从中首首坠落而出，“噗通”一声，重重砸落在大殿那冰冷的石板地面上。
“谁！”
几个身着血衣的教徒瞬间警醒，齐声大喝，手中暗自掐诀。
他们的衣服上绣着朵朵栩栩如生的血莲，在昏暗的光线下，那血莲仿佛随时都会滴出血来。
“我......”
地上的人影虚弱地张了张口，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几近消逝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中。
待看清此人面容，几个血衣人顿时大惊失色，急忙收起法术，慌慌张张地冲上前去搀扶，“董护法！董护法您这是怎么了？”
董岂泓面色如纸般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且微微颤抖着。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看了看眼前的几人，有气无力，“去告诉教主，血毒……己经成功种下，可以准备...准备破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