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将坠时,望尘山的枫林己烧透半边天际。
山风掠过老槐虬枝,抖落几片金箔似的秋叶,恰巧跌进李不染玄色袍袖的云纹里。
那暗绣的银线游走如剑痕,在暮色里吞吐着寒芒。
槐老头儿蹲在镇口青石上,烟杆敲了敲石缝里新钻出的野菊:“臭小子这身行头,倒像是从老沐头的药篓里爬出来的千年参精。”
李不染故意将袍摆甩出个水云纹,腰间悬着的青铜药铃叮咚作响。这铃铛原是沐爷爷药锄上拆下的星轨盘,此刻映着晚霞,竟在青石路上投出半幅河图残影。
李不染怔在原地,青铜药铃的余音在暮色中回荡。他低头看着袖口游走的银线,那些剑痕般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晚霞中吞吐着寒芒。
“槐老头儿,”他忽然开口,“你早知道这世间有仙道,为何不告诉我?”
槐老头儿吧嗒着烟嘴,在青石上磕了磕烟灰:“你小子不是天天嚷嚷着要相信科学吗?"他眯起浑浊的眼睛,"老夫还以为你瞧不上这些神神叨叨的把戏。”
李不染一时语塞。
他想起自己初来乍到时,确实对镇民们口中的"仙家"嗤之以鼻,整日念叨着什么"唯物主义"、"科学真理"。
现在想来,着实可笑。
山风掠过,卷起几片金黄的银杏叶。
槐老头儿的烟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烟圈凝成个太极图:“林丫头借了你半道命格,在你心窍里种了颗仙道种子。”
“命格?”李不染下意识摸了摸心口,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跳动。
"不错。"
槐老头儿吐出一口浓烟,"那丫头以自身剑意为引,将一道阴阳鱼渡给了你。如今你体内己有了仙道根基,只是......"
他忽然顿了顿,烟杆指向山巅:"只是这种子能否发芽,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李不染顺着烟杆望去,只见暮色中的望尘山巅隐约有剑气冲霄。
那剑气如龙,在云海中翻腾,搅得漫天霞光都染上了几分凌厉。
“今夜子时,剑冢开。”
“剑冢?”李不染疑惑,“为何三年来,我从未见过?”
“以前你肉体凡胎自然见不到。”
槐老头儿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你若能取出一柄残剑,这种子便算存活了下来,至于能不能发芽......”
李不染只觉得心跳加速,袖中药铃无风自鸣。
他低头看去,青铜铃身上的星纹竟与山巅剑气遥相呼应,在暮色中勾勒出一幅完整的星图。
“记住,”槐老头儿的声音渐行渐远,"仙道一途,重在问道本心。你若执着于形,这种子便永远发不了芽。"
话音未落,老人的身影己消失在暮色中,只余一缕青烟在风中飘散。
李不染站在原地,看着山巅那抹剑气,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解下腰间药铃,轻轻一摇。
铃声中,仿佛有万千剑鸣回荡。
暮色中的望尘山巅,剑气愈发凌厉,似乎在等待着一个异乡人的到来......
残月攀上屋檐时,李不染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檐角铜铃轻晃,惊落几缕浮尘,落在玄色袍袖的剑纹上,竟被暗绣的银线轻轻抖落。
林栖梧正盘坐在青竹榻上拭剑,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土墙上,像是幅未干的水墨仕女图。
见李不染归来,剑锋在鞘中轻鸣三声,震得案头油灯火苗忽地拔高三寸。
“剑冢要开了?”
她屈指弹去剑穗上的霜花,七枚血玉碎片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
“林姑娘也知晓剑冢?”
李不染解下青铜药铃置于案头,铃身上的星纹与青霜剑鞘的云纹竟生出共鸣。
林栖梧拭剑不语,他望着剑匣旁那盏未喝完的苦丁茶,茶汤里浮着的银杏叶还是三日前他亲手摘的。
“来与你道个别。”
少年指尖拂过窗棂上沐爷爷留下的避尘符,符纸突然泛起青光,映得他眉心血痣如朱砂一点,“多谢你借的半道命格。”
林栖梧拭剑的素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剑锋映出她眸中星河倒转,似有万千剑意在其中沉浮:“不过是还沐老的人情。”
青霜剑归鞘时带起的气劲,恰好拂去李不染肩头沾着的霜尘。
药铃忽然无风自鸣,檐下铜铃应和如琴瑟和鸣。
李不染看着案上那卷《神农本草经》残卷,简牍缝隙里渗出的青金色药雾,正与林栖梧鬓角的霜花纠缠。
“此去若取剑不成...”
他忽然轻笑,卷起左袖,手腕上的那条阴阳鱼依然在欢快地徜徉,“还需劳烦林姑娘将它取回来。”
剑气骤起,青霜剑连鞘钉在门框之上。
林栖梧起身时带翻茶盏,泼出的茶汤在虚空凝成个“生”字:“剑冢残剑最喜饮痴人血,你且记住——”
话音未落,山巅传来裂帛之音。
李不染玄色袍袖鼓荡如云,暗绣的银线在月光下化作游龙。他倒退着跨出门槛,指尖勾住那枚悬在门楣上的避尘符:“若三更未归,烦请姑娘...”
余音散在夜风里,檐下铜铃突然齐齐摇晃。
林栖梧看着满檐星子般的青铜铃,忽然想起拒留关风雪中,自己初执剑时父亲的叹息——
有些因果,沾上了,便是千年剑痕。
她低头看着青霜剑鞘上那抹未干的血迹,那是三日前为李不染渡命格时留下的。
剑穗上的七枚血玉碎片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仿佛在诉说着某种宿命。
案头那盏未喝完的苦丁茶己经凉透,茶汤里浮着的银杏叶却依然鲜活。林栖梧伸手拈起那片叶子,愣愣出神。
闲子落灯花,钟声过夜半。
山巅一声声剑鸣传来,如龙吟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