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撞破窗纸时,李不染正用袖角擦拭剑身。
铜铃在檐下轻晃,碎光落在断剑青锈上,竟凝成霜花般的纹路。
他指腹擦过剑脊,锈迹如附骨之疽纹丝不动,反倒蹭得指尖渗出血珠。
“剑心未成,自然拭不去千年剑锈。”
林栖梧倚在门框上,淡蓝罗裙沾着晨露。
她看着李不染腕间浮动的青筋,想起昨夜替他疗伤时,这人昏迷中仍死死攥着断剑,仿佛攥着前世未了的因果。
“你可还记得昨日取剑的情形?”
李不染抬头一笑,却忽然顿住,断剑突然轻颤,震落几粒锈屑。
那些锈屑在空中化作墨色蝴蝶,扑棱棱撞碎在晨光里。
林栖梧瞳孔微缩。她认得这是剑意化形的征兆,可眼前少年分明连气海都未开。
“我记不清了。”
李不染着剑格青玉,“只记得有个穿墨袍的,说要让我看看这天下究竟......”
他忽然噤声,檐角铜铃齐声炸响,惊飞满树寒鸦。
林栖梧并指按在他眉心,剑气如游丝探入灵台。
本该澄澈的识海里飘着一卷残破竹简,简上“养剑”二字正被青锈蚕食。
她呼吸一滞——这分明是早己失传的《养剑诀》。
“我要去考科举。”
李不染突然开口,惊得林栖梧剑气险些失控。
他起身推开窗棂,晨风卷着山雾灌进来:“既然仙道要问道本心,我便去红尘里找答案。”
先前参加科举本是想在这世间留下一丝痕迹,如今问道本心,也算是初心未改。
林栖梧袖中青霜剑穗无风自动。
她看着少年玄衣上斑驳的血迹,忽然想起拒留关外那株十年才开一次的雪魄梅——花开时轰轰烈烈,凋零时却静得让人心慌。
“何时动身?”
“霜降前。”
李不染解下腰间药铃,铃身星纹竟与断剑青锈相映成趣,“林姑娘可愿同行?”
檐外忽然传来重物坠地声。槐老头儿揉着屁股从窗下爬起来,手里还攥着半截糖葫芦:“读书人就是讲究,私奔还要挑节气!”
林栖梧面色不自然几分,“槐老莫要胡说。”
老铁匠从屋顶探出脑袋,古铜色的膀子映着晨光:“公子这身板考文举还成,武举怕是......”
话没说完就被沐老爷子用藤蔓缠住嘴拖走,藤梢白花簌簌落进药篓。
林栖梧望着青石板上的糖渍,忽然轻笑,似是为自己找了个理由:“正好我也要问剑,你要看红尘,我便陪一段。”
她指尖拂过断剑,剑身青锈竟褪去片刻,露出下面“问道”两个古篆。
李不染没看见这异象。
他正弯腰拾起摔碎的糖葫芦,琥珀色的糖衣映着朝阳,恍若剑冢里那道劈开云海的月光。
山风掠过时,断剑发出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惊落了檐台上里三缕秋霜。
......
霜降这日,望尘山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李不染站在镇口老槐树下,玄色长衫外罩了件灰鼠皮大氅,断剑用粗布裹了背在身后。
槐老头儿叼着烟杆,往他怀里塞了包糖炒栗子:“路上饿了吃。”
老铁匠重新打制的青铜药铃系在腰间,说是在里面存了一方小天地,待时机到时自会打开。
李不染不懂,但大为震惊。
沐老爷子从药篓里摸出个青瓷瓶:“里头是'烧魂',冷了喝一口。”
林栖梧立在三步外,淡蓝罗裙外披了件白狐裘,青霜剑悬在腰间,剑穗上的血玉碎片在雪光中泛着妖异的红,她眼神动了动,没有说话。
“走了。”
李不染转身时,袖中滑出半块麦芽糖,恰巧落在槐老头儿脚边。
老人弯腰去捡,再抬头时己不见二人踪影,唯余雪地上两行浅浅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
山道蜿蜒如剑痕,李不染踩着积雪前行,断剑在背后发出细微的震颤。
他忽然开口:“林姑娘,什么是问剑?”
林栖梧脚步微顿,青霜剑穗无风自动:“剑修一生,总要问三次剑。”
“第一次问剑,问的是手中剑。”
她指尖拂过剑鞘,霜花凝成北斗阵图,“剑为何而鸣,为何而止。”
李不染若有所思:“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问剑,问的是心中剑。”
林栖梧望向远山,眸中剑光流转,“剑道为何,剑心何存。”
雪越下越大,李不染解下大氅披在她肩上,虽然她并没有感觉冷:“第三次呢?”
林栖梧没有拒绝,青霜剑突然出鞘三寸:“第三次问剑,问的是天上剑。”
剑光劈开雪幕,映出她清冷的侧脸:“剑开天门时,可曾后悔?”
李不染忽然笑了:“林姑娘问过几次剑?”
“三次。”林栖梧收剑入鞘,剑穗上的血玉碎片叮咚作响,"现在还差一次。"
“嗯?”李不染疑惑,“不是总共三次?”
断剑突然剧烈震颤,李不染只觉得后背发烫。
他回头望去,只见望尘山巅剑气冲霄,搅得漫天飞雪都染上了几分凌厉。
“看来我也要问剑。”他轻声说。
林栖梧没有接话,只是解下腰间酒壶递过去。
李不染灌了一口,烈酒入喉如吞了柄烧红的匕首。
雪地上,两行脚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断剑的震颤渐渐平息,唯有剑格青玉在雪光中泛着幽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