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染踏上城楼青石阶时，拒留关的红雪刚好将台阶覆盖。
他抬头望去，城垛上积雪簌簌而落，玄铁重甲摩擦声里，有位将军按剑而立如青松栖鹤。
“栖梧的月华剑意，倒比去年凝实三分。”
林远山转过身来，眉间霜纹随笑意舒展，目光掠过李不染时却骤然凝成冰棱。
城头雪片无风自动，在他玄色大氅上结成北斗七星图。
林远山屈指轻叩剑鞘，关墙内顿时响起百剑齐鸣，“小友可知，三百年前有柄饮血剑在此自断剑脊？”
话音未落，玄甲统领的重剑己横在李不染喉前三寸。
剑风掠过处，三缕断发飘向城墙缝隙，被暗藏的剑气绞成齑粉。
林栖梧青霜剑穗轻晃，霜花在重剑刃口凝出冰晶：“陈叔，这是我在望尘山结识的好友。”
“老陈！不要吓到小友。”
林远山忽然大笑，震得瓮城积雪簌簌，“栖梧今天回来是高兴事。”
将军府坐落在城西玄武位，宅院占地三十亩却空旷得惊人。
李不染跟着穿过三重月门，只见廊柱间悬着七柄青铜古剑，地面青砖刻满星斗轨迹。
风过回廊时，剑刃与砖缝共鸣，竟奏出金戈铁马的杀伐曲。
“父亲不喜俗物，这些剑痕都是玄甲卫的修行课业。”
林栖梧指尖拂过廊柱剑痕，某道新月状凹槽突然亮起微光，“比如这道'揽月式'，是七叔祖当年......”
“栖梧，带客人去剑庐用茶。”
林远山的声音自中庭传来，庭中老梅突然抖落积雪。
虬结枝干上悬着九盏青铜灯，灯焰随话音明灭，在青砖上映出卦象纹路。
李不染低头避开梅枝，发现每块地砖都嵌着半截断剑。
剑身虽锈，剑意却在砖缝间流转成阵，稍错半步便有剑气掠过靴尖。
转过照壁时，街市喧闹声扑面而来。
卖糖画的老人将铜勺往青石板上重重一磕，糖浆飞溅竟凝成小剑形状；酒肆老板娘甩出红绸，卷着酒坛精准落在林栖梧怀中；就连蹲在房檐除雪的孩童，掷出的雪球都暗合七星方位。
“栖梧姐姐！”
扎羊角辫的女童蹦过来，捧着的冻梨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冰晶雕成的莲花，“爹爹说今日北垣星亮得邪乎......”
卖炊饼的汉子突然咳嗽一声，女童吐吐舌头跑开了。
李不染注意到西周商贩都在用眼角余光打量自己，切肉的刀锋有意无意对着他脚跟方位。
剑庐建在府邸东北角的玄武岩上，说是茶室，实则西面通透只悬纱帐。
林远山踞坐青玉案前，案上横着柄鱼肠古剑，剑身裂纹中渗出暗红血丝。
“小友请看此剑。”
林远山突然推剑过案，剑气激得纱帐猎猎作响，“离凉西百七十年，玄甲卫第七代统领持此剑镇守离渊，剑断时以脊骨续刃。”
李不染伸手欲触，古剑突然发出悲鸣。
他怀中山河铃无风自动，震碎案头茶盏的冰纹。铃音荡开时，鱼肠剑上的血丝竟如活物般游向铃铛。
林远山眼底精光暴涨，袖中飞出三道剑符封住铃音：“南宫老鬼倒是舍得下本钱，连雪魄梅芯都雕成暗桩。”
林栖梧突然按住剑柄。
檐角铜铃齐震，十八道霜纹自地砖蔓延，将剑庐笼在冰雪结界中。她发间玉簪不知何时化作小剑，正抵住父亲袖中探出的金线。
“父亲，赵尚书的虎符今晨进了瓮城。”
霜花在剑刃上绽开梅纹，林栖梧的声音比剑气更冷，“您若此刻与南宫家翻脸，明日朝堂上弹劾玄甲卫的折子能埋了皇都。”
李不染望着案上仍在震颤的鱼肠剑，突然明白府中为何不设家具——这将军府本身便是柄出鞘的剑，每一块砖石都是剑阵的组成部分。
李不染食指轻叩案角，他忽然开口：“将军可知，三千铁血卫最怕什么？”
林远山袖中金线突然绷首，在青玉案上勒出三道裂痕。
案头青铜灯盏里的火苗窜起三寸，映得他眉间霜纹如剑出鞘：“赵民当年围山用的是军阵，破的是人心。”
“人心畏变。”
李不染从怀中取出山河铃，铃芯雪魄梅正与鱼肠剑血丝纠缠，“南宫家想要这铃铛，看来这铃铛不是平常之物。”
林栖梧撇撇嘴，何止不是平常之物。
“将军何妨借这铃铛...给赵尚书送场东风？”
剑庐外忽起风雪，九盏青铜灯同时熄灭。林栖梧簪剑上的霜花突然凝成星图，正与地砖剑阵遥相呼应。
“接着说。”
林远山指尖在鱼肠剑脊缓缓抹过，裂纹间暗红血丝如游蛇般扭动。
李不染将断剑横放案上：“青冥剑宗当年能忍三月围山，是因赵民断的是外门灵脉。若此刻有柄能斩内门气运的剑......”
案头烛火突然矮了三寸，剑庐西角悬挂的霜纹纱帐无风自动。
林远山大氅上的北斗七星开始移位，七颗银星沿着衣褶游向袖口，在玄色锦缎上拖曳出银河碎影：“你要用南宫家的算计，去破赵民的阳谋？”
“是借赵尚书的刀，斩南宫家的线。”
李不染的手在案上无意识地点着，他忽然抬眼望向中庭老梅，见积雪压枝时梅芯暗藏的金线正与南宫家傀儡的关节纹路如出一辙。
案上茶汤泛起细密涟漪，映出林栖梧执剑立于廊下的身影。
李不染着断剑铭文，声音轻得像雪落剑锋：“其实栖梧姑娘说赵尚书忌惮拒留关时，晚辈有些疑惑。”
“天下人族自三千年前一统，这边关为何还有如此强悍的战力？”
“若说是为了防止有人造反，这点倒也说得过去。”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案面，声音低沉而缓慢，“可是，以我从栖梧姑娘口中所见，拒留关和朝堂似乎并不对付。”
林远山拧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怎么也想不到，为何这个年轻人会突然如此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