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沈清微那张异常平静的脸上,沉声问道。
“沈清微,你可知此去城西,乃是九死一生之地?你当真有把握?”
沈清微抬起头,迎上皇帝那双充满威严与审视的眼眸。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源于专业自信的不容置疑。
“回陛下,臣女不敢言有十成把握,毕竟疫情凶险未知。”
“但臣女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
“根据目前己知症状,臣女初步判断,此次疫病,其根源或许并非传统所言的‘邪气’或‘瘴气’,而在于某种肉眼完全无法看见的‘微小秽物’。”
她顿了顿,继续条理清晰地说道。
“此‘秽物’传播途径亦有迹可循,并非无迹可防。若能准确找到源头,对症下药,并辅以严格的‘隔绝’之法,阻断其传播链条,或可有效控制疫情蔓延。”
她将现代医学的“病原体”、“传染途径”和“隔离”概念,巧妙地用“微小秽物”、“传播途径”和“隔绝之法”这些古人勉强能理解的词汇包装起来。
这些新颖而具体的说法,让在场的太医们面面相觑,既感全然陌生,又隐隐觉得似乎触碰到了某种他们从未想过的方向,比空泛的“邪气”论似乎更接近真相。
皇帝听着她条理清晰、逻辑缜密的分析,看着她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和笃定,心中天平开始倾斜。
太子需要助力稳固地位,而沈清微的医术确实屡创奇迹,并非虚言。
如今疫情危急如火,与其继续让太医院束手无策,坐以待毙,看着局势糜烂,不如冒险一搏!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最终,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决断道。
“好!”
“沈清微,朕允你所请!”
“即刻起,命你为‘钦命防疫使’,全权负责城西疫情防治事宜!”
“京兆府、城防营、太医院,皆需听你调遣,全力配合!若有任何人胆敢阳奉阴违,推诿塞责,阻挠公务,朕决不轻饶!”
说着,他从御案上取下一块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玄铁令牌,掷于阶下。
“持此令牌,如朕亲临!”
“臣女,领旨谢恩!”
沈清微俯身,双手郑重接过那沉甸甸的令牌,声音铿锵有力,没有丝毫犹豫和退缩。
她的眼中,闪烁着即将面对挑战的锐利光芒。
散朝之后,沈清微没有片刻耽搁。
时间就是生命,尤其是在这种烈性传染病面前。
她迅速返回东宫,一边让王嬷嬷和小翠以最快速度准备简便行装和必需品,一边意识沉入药灵空间。
“空间,立刻准备最高级别的生物防护装备!”
“隔离衣、护目镜、N95级别口罩、医用手套,有多少要多少!全部调出来!”
“提取所有库存的广谱抗生素、抗病毒药物、肾上腺素等急救药品!”
“还有,所有强效消毒剂,特别是针对出血热病毒和烈性呼吸道传染病病原体的消毒液,浓度调配好!”
“营养液,大量!准备好应对可能出现的脱水和营养衰竭!”
随着她一连串急促而精准的指令,升级后的药灵空间内,各种超越这个时代的现代医疗物资如同流水般出现在储备区,堆积如山。
她又快速筛选出几种能提升人体基础免疫力、清热解毒、辅助抗病毒的中成药,利用空间加速催熟所需年份的药材,开始批量炼制成方便携带和服用的药丸。
同时,她迅速召集了太子拨给她的一队精锐侍卫,以及几名自愿追随、胆大心细的医女和宫人,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里,开始进行紧急的岗前培训。
“听着,我们这次要面对的敌人,不是刀枪剑戟,而是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轻易夺人性命的‘微小秽物’!”
沈清微的声音严肃而清晰,目光扫过每一个紧张而专注的脸庞。
“从现在起,所有人,必须严格按照我的要求穿戴防护!这种特制的衣服、面罩、眼罩、手套,缺一不可!”
她亲自示范如何正确穿戴和脱卸简易版的防护装备,强调每一个细节。
“接触病人前后,以及任何可能被污染的物品后,必须用烈酒和这种特制药皂,像我这样做,反复搓洗双手消毒!”
她演示着七步洗手法,动作标准而一丝不苟。
“病人的呕吐物、排泄物、血液、以及他们用过的一切物品,都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必须用生石灰彻底覆盖,然后挖深坑掩埋,绝不能随意丢弃!”
“记住两个字:隔绝!隔绝!再隔绝!”
“隔绝是保护你们自己,也是保护更多无辜的人的关键!”
她言简意赅地讲解着现代防疫的核心理念和操作规程,虽然众人听得一知半解,许多概念闻所未闻,但看着沈清微严肃的神情和手中那些从未见过、带着奇异气味的防护用具,无不凛然遵从,努力记下每一个细节。
半日之后,一支装备“怪异”却秩序井然的队伍,在东宫侧门集结完毕。
沈清微换上了一身方便行动的深色劲装。
外面套上了一件简易的、白色特制材质的防护服。
脸上戴着厚厚的、能过滤细微颗粒的口罩。
她只露出一双清亮而坚定的眼睛。
她站在队伍最前方,身姿笔挺,没有一丝动摇。
她望着城西的方向。
那里,愁云惨雾笼罩,仿佛一张吞噬生命的巨口,正张开血盆大口。
“出发!”
一声令下,沈清微没有丝毫犹豫。
她带领着这支承载着无数希望和未知的队伍,毅然决然地朝着那片充满危险和绝望的疫区,逆行而去。
风吹起了她的衣摆,猎猎作响。
她的背影,在朝阳初升的光芒下,显得格外坚定。城西入口被士兵森严把守,一道无形的线隔开了生死。
刚一踏入,一股几乎能将人呛晕的恶臭便汹涌而至。
腐烂、污秽、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上。
沈清微秀眉微蹙,哪怕隔着特制的厚实口罩,那股地狱般的味道依旧顽固地渗透进来。
眼前的贫民坊,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
狭窄泥泞的巷道两侧,房屋门窗洞开,如同一个个绝望的黑洞。
偶尔,从某个角落传来几声被死死压抑的哭嚎,或是濒死之人喉咙里嗬嗬的喘息,更添凄凉。
地上,随处可见用破烂草席胡乱遮盖的尸体。
更有甚者,就那样毫无尊严地暴露着,皮肤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紫黑色斑疹,成群的苍蝇嗡嗡盘旋,贪婪地享受着这场死亡盛宴。
空气里弥漫着浓稠的绝望,连天空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层灰败的颜色。
官府派来的人远远站在隔离线外,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惧,只敢用长长的竹竿,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些僵硬的躯体。
太医院派来的几名医者,更是面色惨白,守在临时搭建的棚子外,看着里面不断有人被抬进抬出,最后变成盖上白布的尸体,除了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小姐……”小翠的声音带着哭腔,小脸煞白如纸,死死攥着沈清微的衣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当场失态。
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对一个十几岁的丫鬟来说冲击太大了。
就连跟随沈清微、见惯了风浪的侍卫们,此刻也面色凝重,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眼神中流露出本能的紧张和警惕。
沈清微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切。
愤怒、怜悯、还有一丝来自现代灵魂对生命的敬畏……种种情绪在她心底翻腾,最终却都沉淀为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决然。
她不是来这里恐惧和同情的。
她是来终结这场灾难的。
“检查防护!确保没有一丝皮肤暴露在外!”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这片死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不容置疑。
“王嬷嬷,准备记录病情特征!”
“小翠,清点药箱,把消毒烈酒和干净棉布准备好!”
“是!”王嬷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口的不适,迅速拿出纸笔,眼神重新变得精干。
小翠虽然害怕得身体微微发抖,但听到小姐清晰的指令,还是立刻松开了沈清微的衣角,哆嗦着手,开始认真检查身旁的医疗箱,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能给小姐添乱。
在京兆尹钱敬忠紧急调来的衙役和部分鼓起勇气的城防营士兵协助下,沈清微带来的队伍如同精密仪器般迅速运转起来。
油布、木杆被快速支起,搭建起一个个简易的隔离棚和诊疗棚。
地上,雪白的生石灰被撒出一条条醒目的隔离带,将污染区和安全区严格划分。
他们身上那套从未见过的、从头包到脚的白色“奇装异服”,以及脸上严密的口罩和眼罩,让周围那些原本眼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百姓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那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