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人。”她嗓音清冷，却字字如锤，“你是户部尚书，管着天启的钱袋子。依你之见，这仗，打还是不打？”

于宏昌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他自收到女儿家书后，就闭门谢客，只怕稍微一不注意，就卷入这党鹏之争，他都这么小心翼翼了，哪曾想沈瑶竟会当众点他！

他颤颤巍巍出列，喉头滚动，支吾半晌才开口：“回、回殿下……近年来天灾频仍，税收锐减，而军费、赈灾、河工等项开支却逐年增加……”

他絮絮叨叨，从桑农赋税说到东海倭患，又从西域商路扯到北境粮价，洋洋洒洒说了小半个时辰，却始终避而不答核心问题。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群臣各异的神色。

奇怪的是，竟无人打断他——此刻，无论是主战派还是议和派，都心照不宣地需要这点时间权衡利弊。

沈瑶指节轻叩扶手，眸色渐深。

她岂会不知于宏昌在打太极？

但此刻，她需要的正是这场看似冗长无用的“表演”。

于宏昌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讪讪退下。

殿内再度陷入沉寂，只余更漏滴答作响。

沈瑶缓缓起身，玄色朝服上的金线蛟龙在烛光下凛凛生辉。

她环视众臣，唇角微扬：“荧惑守心，天象示警，本宫原以为诸位会借此大做文章……”

她顿了顿，眸光如刃，“没想到，众卿竟如此‘关切’本宫，甚至不惜为此争执不休，实在令人……欣慰。”

沈瑶一笑，忠臣都慌了。

殿内骤然一静，李国师与左将军面色微变，忽觉后背发寒——他们似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冲喜也好，祈福也罢，只要对本宫有利，对天启有益，本宫自当应允。”沈瑶笑意更深，蓦然扬声道：“宣——神相赵玄月进殿！”

殿门轰然洞开，一道素白身影款步而来。

那人衣袂如雪，气质清冷，每踏一步，殿中烛火便忽明忽暗地摇曳三分。

满朝文武倒抽一口冷气。

就连自诩通晓天机的李国师，此刻也绷首了脊背。

魏宗德袖中拳头攥得死紧，面上却仍不动声色。

赵玄月——这位虽无一官半职，却是连皇室都要礼让三分的“活神仙”。她的卜卦，从来无人敢质疑。

沈瑶广袖轻扬，如流云舒展："既然诸位各执一词，莫衷一是，不若请神相显圣，以占卜问天——究竟该由谁去和亲，又该由谁去祈福......"

她眸中寒芒微闪，声音如碎玉般清冷：“上苍，自会降下启示......予我最公允的指引。”

赵玄月抬眸，目光若秋水般掠过众人。刹那间，殿中诸人心中皆是一凛——这场朝堂博弈，怕是要乾坤倒转了。

为示公允，沈瑶命人将后宫年逾十岁的皇子帝姬悉数请至前殿，共启命盘。

一众皇子帝姬鱼贯而入，面上皆带着惴惴之色。

赵玄月手中拂尘轻挥，朝李国师拱手一礼，声音沉凝：“还请国师与贫道共启天机，为诸位殿下批命断运。”

李国师暗掐指诀，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得上前与赵玄月并肩而立。

二人各执一方紫檀命盘，在殿中布下七星灯阵，烛火摇曳间，映得殿内光影幢幢。

沈瑶轻抚袖中玉简，含笑对众皇子道：“今日得两位玄门高人同开命盘，必能窥得天机真容。皇弟皇妹且静心等候。”

但见命盘之上，星斗流转，天机隐现：

大皇子沈磊命宫武曲坐镇，紫微辅弼交相辉映，正应《紫微斗数》中“将星守垣”之象。赵玄月缓声道：“大皇子殿下命带天罡，当镇守边陲，可保我朝山河永固。”

二帝姬命盘中红鸾星动，天喜临照，更得太阴化禄。李国师终究不忍，也不得说了，沉吟片刻，道：“二帝姬凤格天成，命带和合之吉。若远适异邦，必能缔结良缘，成就两国百年之好。”

二皇子沈璞命盘中天同坐守，福德宫见天梁化权，更得太阴照拂。赵玄月微微颔首：“二殿下命格仁厚，福泽绵长，正合《果老星宗》‘天同临命，慈惠济世’之说。若主理民生水利之事，必能润泽万民，成就一方福祉。”

三皇子沈璟命宫七杀独坐，煞星环伺，却见天梁星隐现清辉。李国师轻叹：“三皇子殿下此命，正应《果老星宗》所言'七杀临身，宜修道以避煞'。不若入道门清修，或可化解劫数。”

西皇子沈琅文曲武曲同宫，更得文昌化科。赵玄月与李国师相视一眼，齐声道：“西皇子殿下乃辅弼之才，当留朝参政，必能成就经天纬地之功。”

……

命盘出来，魏宗德脸上微微露出笑意。

这就是天意！

这就是天意……

再算八百遍，也一样的命格……

她沈瑶也必须要把沈璟放出去。

七杀的命格，怎么可能留在宫中？

若不是左将军坚持要和亲，这事也不会如此曲折。

是他不识抬举，我都不说话了，他为什么还不醒悟，你既然要得罪李贵妃，那就别怪我借天意行事。

沈瑶凤眸微抬，清冷的声音响彻大殿：“天意不可违。着三皇子即日前往太庙祈福，入玄清观侍奉仙尊三载，以表诚心。二帝姬择吉日远嫁北狄，以和亲之礼缔结两国邦交。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殿中群臣神色各异，却都齐声应和：“臣等谨遵圣意。”

“外祖父！”二帝姬沈锦突然失声痛哭，纤指首指李国师，“您怎能如此狠心？”

李国师面色沉凝，苍老的手轻抚过少女如云的发髻，低叹道：“锦儿，天命难违。和亲虽是远行，却是无上荣光。望你……以社稷为重。”

沈锦泪落如珠，终究难抑悲愤，提着裙裾奔向后宫寻李贵妃哭诉去了。

魏宗德冷眼旁观。

这当众推演的命盘，做不得假。

连储君都要避让，令胞弟入观修行，他一个国师又能如何？

更何况……原本他们的计划就是要送沈璟离京。

如今虽横生枝节，但目的己达，区区一个帝姬的姻缘，又算得了什么？

希望李家人，能识大体，不要再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