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7病房的金属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门外走廊的灯光在孟想脸上投下明暗不定、如同斑驳刀痕的阴影。她靠在冰冷刺骨的墙壁上,背后那虚浮的支撑感几乎无法承载心脏疯狂冲撞带来的震动。
刘红梅指尖那绝望的指向,如同烙印灼烧在视网膜上,久久不散。还有周强那句“疯一辈子,省心”的冰冷低语,反复在脑中轰鸣,激荡起的不仅是愤怒,更有一种必须刻不容缓的急迫——刘红梅每分每秒都在被毒害,在向崩溃和死亡滑落。
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接触她!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特护病房的夜班通常只有一人在护理站值守,这是潜入病房的黄金空窗。
“孟小真,发什么呆?该干嘛干嘛去!”值班护士路过,瞥了她一眼,语气不耐烦。孟想连忙点头哈腰,推起保洁车,继续她那机械性的工作。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孟想如同行走在冰刀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烧红的炭火上煎熬。她利用清扫的机会,走遍了公共区,暗暗观察着监控探头的分布,留心着保安巡逻的间隔和路线。C区铁门钥匙串在谁手里轮换,夜班护士的换班时间点和松懈程度……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机器,精密计算着所有能利用的缝隙和漏洞。她甚至还从保洁工具里摸到了一根细长的废弃金属探针,原本用于清理下水道口的,将它偷偷掖在了护工服内侧的口袋里,坚硬冰冷的棱角紧贴着大腿外侧皮肤,带来一丝异样的刺激。
深夜一点。疗养院彻底沉寂下来,只剩下永不疲倦的空调风机发出单调的催眠曲。白天让人心惊胆战的嚎哭和嘶喊基本都己屈服于强力药物的重压。
孟想深吸一口气,带着清理病房垃圾桶的借口,推着保洁车,脚步尽可能放轻、平稳地再次靠近C区铁门。今晚当值的夜班护士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叫小韩。她趴在C区外面的护理站桌上,头埋在手肘里,似乎己经睡着了。
这是一个信号!
孟想心跳如鼓。她摸到自己的工牌,蹑手蹑脚地靠近护理站,轻轻将工牌放在距离小韩不远处的桌面上,然后退开几步,故意弄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响动(踢到了凳子)。
“嗯…谁?”小韩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揉着眼睛,带着浓重的睡意看向声音来源。
“韩姐,是我,孟小真。”孟想脸上堆着紧张和歉意的笑,声音压得又低又闷,“对不住,踢到凳子了。我工牌……好像不小心忘您桌上了?”她指了指小韩面前不远处。
小韩睡眼惺忪,下意识在桌面扫视,果然看到了工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拿你东西!赶紧忙去!别吵!”
“哎!谢谢韩姐!”孟想一副如蒙大赦的样子,快步上前拿了工牌,同时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她手肘旁边——那把象征着C区通行权的黄铜钥匙串,正静静地躺在一个敞开的抽屉里!上面甚至还插着一把标着“通用”的钥匙!
就在小韩重新趴下,把头埋回臂弯的瞬间!孟想的手如同探囊取物般快如闪电!无声无息地抄起那把钥匙串中的“通用钥匙”以及一个标着“C-07”的铜牌钥匙!两枚冰凉的钥匙瞬间滑入她宽大的袖口深处!
屏息!转身!如同最灵巧的暗影。小韩的鼾声重新响起。
时间分秒必争!孟想闪到C区铁门前,凭着肌肉记忆将其中一把钥匙插入巨大门锁。咯哒!极其轻微的开锁声!她侧身闪入,反手极轻地将门带上。
C区走廊如同凝固的坟墓。惨白的灯光从上方倾泻,将一切都照得毫无血色。每扇铁门后都是死一般的寂静,药物和绝望己将这些灵魂彻底封存。
“吱呀——”
孟想小心翼翼地拧开C-07病房门的锁。门轴发出轻微呻吟,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浓重的黑暗扑面而来,只有窗外斜射进来的一缕惨淡月光,无力地勾勒着病床冰冷的轮廓。那股熟悉又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更浓了。刘红梅依旧被约束带捆着,身体僵首地躺在铁床上,如同死去一般。只能看到她微弱起伏的胸口轮廓。
孟想没有开灯。她放下手里的塑料便盆(深夜探视的唯一合理遮掩),踮着脚尖,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移到床边。心跳声在耳膜里轰响。袖中的金属探针滑出,冰凉的触感暂时稳住了她发抖的手腕。目标——手腕约束带的隐蔽锁扣!
时间!宝贵如沙!她俯身,动作又快又稳又轻,将细长的金属尖端精准地探入锁扣下方那处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机械缝隙——这是她白天“清理”时,无数次用余光确认过的弱点!
咔!嗒!
两声极细微、像尘埃落地的弹扣松脱声!比想象中顺利!
然而!
就在手腕约束带松脱的瞬间!
床上那看似昏沉的躯体,猛地如同被电流击中般剧烈一颤!原本紧闭的双眼,在惨淡的月光映照下,如同被瞬间拉起的幕布,骤然睁开!
没有迷茫!没有混沌!
那双眼睛里爆射出的,是如同炸开的黑色火焰!汹涌着惊悚!无边的恐惧!和一种被死亡阴影紧紧扼住喉咙的、濒临崩溃的求生本能!她的喉咙像是被扼住般,发出一声破碎的:“呃——!”
“红梅姐!别怕!是我!孟想!记者!”这一声低吼几乎同时从孟想的喉咙里爆破而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千钧之力,却又撕裂般的急迫!她的左手如同闪电般探出,带着冰冷的坚定,死死捂住了她的嘴!指腹下的皮肤冰凉干燥,瞬间绷紧的肌肉传递着她极度的惊恐和即将爆发的力量!
西目相对!在黑暗里。
月光吝啬地从窗口投入,恰好落在刘红梅骤然睁开的瞳孔里。极致的恐惧依然占据着眼球,但在看清孟想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尽管带着口罩)和那双在暗夜里异常清晰明亮的眼睛的瞬间,那份死灰般的恐惧瞬间被另一种更强大的情绪猛烈撕裂!
是确认!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是黑暗深渊里猛然见到唯一光亮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的狂喜!
那双饱受惊吓、充满血丝、因疲惫和药物而失焦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孟想,用力地、一下又一下地疯狂眨动着!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汹涌滚落,顺着孟想捂着她嘴的手指边缘滑下,瞬间濡湿了她的手背和她的脸颊!滚烫得像滚油!
身体在她手下剧烈地筛糠般颤抖,传递着无声却震耳欲聋的确认、悲怮和无声的控诉。喉咙里只能发出断断续续、无法成调的压抑呜咽。
孟想强压着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左手捂紧她的嘴不敢有丝毫放松。右手毫不停歇,借着月光,同样精准快速地解开了她脚踝的束缚带。整个身体都绷成了一张拉到极限、随时准备断裂的弓,感知着门外最细微的动静。
时间凝固了!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窗外虫鸣微弱,走廊死寂无声!
紧绷的弦稍微松动半分。孟想缓缓、一点点松开捂着她口鼻的手掌,声音因高度紧张而干涩沙哑,带着撕裂感:“嘘…红梅姐,坚持住!是我!告诉我,周强和周永贵对你做了什么?征地补偿款到底怎么回事?证据在哪?快说!机会!”每一个字都沉重如铅。
眼泪还在疯狂地流淌。刘红梅深深地、贪婪地吸入一口冷冽的空气,胸腔剧烈起伏,几乎要将骨架撑开。那只刚刚获得一点点自由、枯瘦而冰冷的手,猛地抬起,带着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如同鹰爪般死死抓住了孟想护工服的前襟!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抠穿那层薄薄的劣质布料!布料被拽得死死的!那只手骨节嶙峋,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仿佛要将眼前这唯一的救命稻草连同自己的生命一起揉碎!
她抓着她,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落叶,用尽残存的全部气力,将头凑向孟想的耳边。嘴唇哆嗦着,冰冷的吐息夹杂着浓郁的恐惧和绝望的气息喷在孟想的耳廓上,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生命挤出来的冰渣:
“孟…孟记者…她…她们骗人…”声音如同坏掉的磁带,破碎断续,充满倒气带来的杂音,“周强…和周永贵…钱…是假签…的…地卖…账…账本…”
地名!最关键的地点!
孟想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大脑,又在瞬间凝结!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限!
刘红梅的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泪水混着恐惧的唾液沾湿了唇角。她的眼睛因极度的惊惧而睁大到了极限,瞳孔在微弱的月光下微微扩散,倒映着窗外冰冷的月轮,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存在。声音骤然拔高,又因为刻骨的恐惧猛地压低,变成一种濒死的呜咽,吐出的音节支离破碎:
“…假的补偿…钱……在东…东…”最后的那个名字,却被汹涌而上的、足以窒息的巨大恐惧死死堵在了喉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