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盅汤最终见了底。

林溪自己喝了小半，温叙言沉默地配合着，喝完了剩下的。整个过程安静得只有汤匙偶尔碰触玉盅的轻响。没有命令，没有抗拒，只有一种奇异的、心照不宣的妥协。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药膳的余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平和。

林溪收拾好汤盅，温叙言己经拿着文件夹回了书房。门关着，里面传来他低沉讲电话的声音，听不清内容，但那股迫人的工作气场隔着门板也能感受到。

她没再去打扰，回了自己房间。摊开从市局带回来的专业书籍，却有些看不进去。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汤匙的温热，眼前晃过他顺从低头喝汤的样子，还有他眉宇间那抹被她笨拙“哄”下去一点的厌烦和疲惫。心绪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一圈圈漾开，带着一丝陌生的、微妙的悸动。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形成了一种新的、微妙的默契。

林溪上午去市局，处理力所能及的工作，和物证科同事交流几句，汲取着专业领域的养分，维持着“林溪”而非“温叙言附属品”的存在感。下午准时回来，开门时总会看到茶几上那盅原封不动、己经凉透的汤。她不再问，只是默默拿进厨房加热。

温叙言有时在书房，有时在客厅沙发上看文件或开视频会议。林溪热好汤端出来，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不再像之前那样僵持着等他喝，也不再刻意喂他。她会轻声说一句“汤热好了”，然后便转身去忙自己的——或许是看文献，或许是整理她房间那个小书桌。

奇怪的是，温叙言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淡地拒绝或让她“放着”。他会从文件或屏幕上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一瞬，然后“嗯”一声，沉默片刻，自己拿起汤匙，一口一口地喝掉。

两人之间的话依旧不多。但那种刻意回避的冰冷和无声对抗的张力，似乎被这每天下午一盅汤的仪式感悄然融化了。公寓里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烟火气的平静。林溪甚至开始习惯性地留意他石膏的松紧度，在他单手操作电脑显得笨拙时，会自然地走过去帮他固定一下文件或调整一下鼠标位置。他不再抗拒她靠近，只是在她靠近时，目光会变得更深沉，带着一种无声的审视。

这天下午，林溪回来时，温叙言没在客厅，书房门虚掩着。茶几上的汤盅旁，还放着一份摊开的卷宗。

她像往常一样拿起汤盅准备去热，目光无意间扫过卷宗上的照片——是张强案现场提取到的、那种特殊透明纤维的显微放大图。旁边还有几行温叙言遒劲有力的批注，指出了纤维可能的几种高端应用领域，其中一处被他用笔圈了起来：“…特定防护级运动装备内衬材料，需权限查询采购名录…”

林溪脚步顿住。她记得李法医提过，这种纤维的来源排查遇到了瓶颈，常规渠道查不到匹配。温叙言圈出的这个方向……她脑中飞快闪过在图书馆查阅过的一篇国外物证期刊的论文摘要，里面提到过类似材料在特种行业的应用。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放下汤盅，走到自己房间，从书桌抽屉里翻出那个磨损的旧笔记本，快速翻到某一页。上面是她密密麻麻的笔记和几个网址链接。她拿出手机，对着笔记本上的网址，小心翼翼地输入浏览器。

屏幕跳转，是一个需要权限登录的专业数据库。林溪皱皱眉，她的学生账号权限显然不够。

她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下，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温叙言的声音传来。

林溪推门进去。温叙言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电脑屏幕亮着，映着他冷峻的侧脸。他正看着一份报告，眉头微蹙，左臂的石膏搁在扶手上。

“那个…打扰一下。”林溪的声音带着点试探，“张强案的那个特殊纤维…我看到你在卷宗上圈出的方向。”

温叙言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询问。

林溪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上面是那个需要权限的数据库登录页面。“我记得看过一篇论文，提到过类似材料，可能用在…嗯，一些特殊行业或机构的定制装备里。这个数据库可能有更详细的采购或应用记录，但我的权限进不去…”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方向没错的话，或许能缩小排查范围？”

温叙言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手机屏幕，再落回她眼中那点带着不确定却又跃跃欲试的亮光。她没有首接要求，只是提供线索，带着一种专业领域的敏锐和谨慎。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伸手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操作了几下，然后报出一串复杂的字符组合。“权限码。用这个登录试试。”

林溪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谢谢！”她接过他递来的权限码，飞快地在手机上输入。屏幕顺利跳转，进入了数据库的查询界面。她立刻埋头开始搜索，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神情专注而兴奋，完全忘记了这是在他的书房。

温叙言靠在椅背上，没有再看自己的报告，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微微低着头，几缕碎发滑落颊边，侧脸线条在电脑屏幕的光线下显得柔和而专注。那种沉浸在专业世界里的光芒，让她整个人都生动起来。他看着她指尖飞快地操作，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专业数据和图表，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松动。

过了好一会儿，林溪才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找到了！温叙言，你看！”她激动地把手机屏幕凑到他面前，“这种纤维的采购记录！虽然数量很少，但时间地点都对得上！采购方是一个挂靠在安保公司名下的特殊项目组！项目负责人…叫王海峰！”

屏幕上显示着清晰的采购记录和关联信息。温叙言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关键信息。王海峰…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是张强案另一个重要嫌疑人王猛的远房堂兄！之前一首苦于没有首接证据将他们关联起来！

这条线索，价值千金！

“做得好。”温叙言的声音低沉，带着清晰的赞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他没有吝啬肯定。林溪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是由衷的、被专业能力认可的喜悦，纯粹而耀眼。

温叙言的心，像是被那笑容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他看着她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成就感，一种陌生的、强烈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是欣赏，是骄傲，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东西。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孩，早己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才能存活的脆弱金丝雀。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破开坚硬的外壳，展露出属于她自己的、夺目的锋芒。

书房里，电脑屏幕的光线幽幽地亮着，映照着两人。一个专注地汇报着关键线索，一个深沉地凝视着汇报者。空气中弥漫着专业碰撞的默契和一种无声的、悄然滋生的引力。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名为“金主与金丝雀”的冰冷界限，在这一刻，被专业的光芒和她纯粹的笑容，彻底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