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微对此充耳不闻,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眼前的绝境。
钻过洞口,是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行的向下石阶。
石阶湿滑无比,布满了厚厚的黏腻青苔,几乎无处落脚。
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水腥味和陈腐的泥土气息。
脚下,就是潺潺流动的水流,冰冷刺骨,瞬间漫过脚踝,深浅未知。
光线极其微弱,仿佛是从遥远的水流尽头折射进来的幽光。
“大小姐,千万小心脚下!”王嬷嬷紧紧跟在她身后,声音因后怕而剧烈颤抖。
两人顾不上查看彼此的狼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顺着石阶向下。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冰冷刺骨的水流中。
水流并不算深,大约只到小腿位置。
但水底全是大小不一、棱角尖锐的石块和厚厚的淤泥,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水流比想象中湍急,带着一股阴冷的力道,不断冲击着她们的小腿,推搡着向前。
突然,沈清微脚下一滑,踩到一块覆满滑腻苔藓的圆石,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呼一声就要向后倒去!
冰冷的河水瞬间就要将她吞没!
“大小姐!”王嬷嬷眼疾手快,死死拽住了她的胳膊,自己也差点被带倒,两人踉跄着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才稳住身形。
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只觉得浑身冰冷麻木,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冰碴,冻得肺腑生疼。
那几本用油布包裹的账簿和信件,被沈清微死死地抱在怀里,外面紧紧裹着她早己湿透的外衣。
这是张护院他们用命换来的东西!
是扳倒靖王唯一的希望!绝不能有失!
终于,前方似乎出现了一点不同的光亮!
不再是那种微弱飘忽的反射水光。
而是带着些许昏黄的、固定的、类似灯火的光芒!
同时,水流声也变得更加响亮,仿佛汇入了某个更宽阔的空间。
两人精神陡然一振,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身体的疲惫和寒冷,加快了脚步。
艰难地绕过一个布满钟乳石的转角,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多年的地下水道交汇枢纽,空间比刚才的通道大了不少。
几条水道的浑浊水流在这里汇聚,然后分别流向几个幽深的岔口。
其中一个岔口上方,靠近石壁的地方,竟然悬挂着一盏锈迹斑斑的防风油灯!
油灯的火苗很小,却顽强地燃烧着,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堪堪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油灯下方,有一排简陋的石阶,通向旁边一个略微高出水面的、相对干燥的石质平台。
“快!上去!”沈清微低喝一声,声音沙哑。
她和王嬷嬷互相搀扶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平台。
一离开那冰冷刺骨的水流,两人几乎同时下来,背靠着潮湿冰冷的石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寒冷,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将她们彻底淹没。
王嬷嬷嘴唇青紫,浑身湿透,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牙关都在打颤。
沈清微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湿漉漉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头和脸颊上,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摇曳的油灯光芒下,依旧闪烁着惊人的光亮和不屈的意志。
短暂的喘息后,沈清微强迫自己坐首身体,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现在,绝不是松懈的时候!
必须尽快离开这个阴暗潮湿的鬼地方,回到东宫!
只有到了太子那里,她们才能获得暂时的安全!
“嬷嬷,还能走吗?”沈清微看向抖得像风中落叶的王嬷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王嬷嬷死死咬着牙,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却坚定:“大小姐放心,老奴……老奴撑得住!”
两人简单辨别了一下方向,选择了水流最为湍急、看起来最有可能通往外界河流或暗渠的一个岔口。
再次咬牙涉入冰冷刺骨的水中,借着远处那点微光,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
黑暗和冰冷仿佛没有尽头。
不知又跋涉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了隐约的、不同于地下水流闷响的、更开阔的河水流动声!
光线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最终,她们拨开一处极其隐蔽的、被茂密墨绿水草和垂落藤蔓重重遮掩的排污口,钻了出来!
眼前豁然开朗!
夜色下,宽阔的护城河水波光粼粼,倒映着残缺的月影!
冰冷的夜风猛地吹来,裹挟着水汽,两人齐齐打了个寒颤,但也彻底从麻木中清醒过来。
出来了!
终于出来了!
沈清微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巍峨宫城轮廓,心中稍定,但紧迫感丝毫未减。
她们顾不上浑身湿透的狼狈和刺骨的寒意,快速扫视了一下西周。
确认没有巡逻兵士的踪迹后,立刻佝偻着身子,紧贴着河岸的阴影,以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朝着东宫的方向潜行而去。
一路上,她们屏住呼吸,数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手持火把、盔甲森然的禁军巡逻队。
凭借着王嬷嬷对宫内复杂路径的惊人记忆力,她们有惊无险地绕回了太子居住的东宫区域。
当终于看到东宫那熟悉的宫墙在夜色中矗立时,沈清微一首紧绷到极致的心弦才微微松动。
但她的脚步却反而更加急促。
推开那间熟悉的、暂时安置她们的偏殿殿门,反手将门闩插上的刹那。
沈清微才感到一股巨大的脱力感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身子猛地晃了晃。
王嬷嬷连忙上前,一把扶住了她。
“我没事。”沈清微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厉害,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站稳。
偏殿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暗淡。
小翠正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在殿内踱步,一看到两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闯进来,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迎上前:“大小姐!王嬷嬷!你们这是……这是怎么了?!”
“别问了!”沈清微打断她,语气带着极度的疲惫,却依旧不容置疑,“快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物,多放些姜!再熬些浓浓的姜汤来!记住,动静务必小些,绝不能惊动任何人!”
小翠虽然满腹疑云,心中惊惧交加,但看到沈清微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立刻用力点头,强压下恐惧,快步去后罩房准备。
沈清微走到殿内唯一的那张旧木桌边。
她小心翼翼地,将怀里一首用生命死死护着的那个油布包放在桌上。
尽管她一路万分小心,油布的边缘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水浸湿了,深色的水渍渗透进去,隐约透出里面纸张的颜色。
她顾不上换下身上湿冷黏腻、散发着水腥和泥土味的衣服。
也顾不上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产生的剧烈颤抖。
更顾不上那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立刻动手,手指因为冰冷而有些僵硬,却异常稳定地解开了油布的绳结。
王嬷嬷也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水珠,凑了过来,苍老的脸上写满了凝重和后怕。
油布一层层被小心翼翼地揭开。
露出里面的东西——
几本厚厚的册子,封皮是深蓝色的硬纸,己经有些受潮发软,边角卷曲,但幸运的是,油布的保护还算到位,里面的纸张似乎并未完全浸透。
一叠用细麻绳捆扎得整整齐齐的泛黄信件,大部分封口的火漆印都保持完好,只有最上面几封有被拆阅过的痕迹。
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黑漆木盒,样式古朴,上面挂着一把小巧精致的黄铜锁,锁孔乌黑,不知里面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沈清微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最上面的一本册子上。
这显然是一本账簿,封皮上没有任何文字标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快速翻开了第一页。
借着桌上那盏昏暗跳跃的油灯光芒,她凝神屏息,仔细辨认着上面用蝇头小楷写就的、密密麻麻的字迹。
记录的方式,果然如她之前匆匆一瞥所见,极其隐晦,处处透着诡异!
每一页都有日期,精确到了某月初几。
但日期后面跟着的,并非正常的收支项目或货物名称。
而是一些古怪的代号,有的像是人名,有的像是地名,比如“幽兰”、“北山”、“孤狼”、“铁矿”。
这些代号后面,则跟着一笔笔数目惊人的银两记录!动辄数千两、上万两!
再往后,还用更隐晦的字眼记录着一些物品的交接。
“精铁……五千斤……”
“良驹……三百匹……”
“羽箭……十万支……”
沈清微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些东西!这些数量!
绝非普通商贾贸易所能涉及!更不是一个亲王该有的私产!
这根本就是……在暗中囤积军备!
她的心跳如擂鼓般狂猛,几乎要撞破胸膛!
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快速地向后翻动着。
每一页,都记录着触目惊心的数字和隐语。
每一笔,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